乌鸭_

萌单人,cp无禁忌

算子(六十三)

    幽静的小花园里种着美丽的蔷薇花,绿油油的草坪铺满了每一个角落,院子的角落里有一扇栅栏铁门, 铁门上一把大锁隔绝了院子外的所有流言蜚语。
    每到下午时分在小院的墙头上总会出现几个小脑袋,那是邻居家的孩子带着他们的小伙伴来偷看院子里的那个人。他们在书上看到只有恶魔才会拥有纯黑的头发和眼睛,那是来自地狱的颜色。但是那些孩子却发现这个恶魔的头上没有角,也没有狰狞可怖的面容和尖利的獠牙,只是他的样貌还是与他们不同,而且他总是穿着一件红褐色的长长的外套,从脖子到脚踝。这些孩子也曾被警告过不许和这个人说话,但是他们还是忍不住好奇,趴在墙头上看着那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看书,像是一座雕像可以一动不动,而且那人有时候也会对他们笑,像太阳一样暖融融的笑。
    无视那些每天无所事事总要来趴墙骗糖吃的孩子,端起白色的绘有精致花色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齐铁嘴忍不住皱起了眉。抬头望向屋里,那个高鼻梁黄头发的管家也正看向他的方向并微微点了下头。齐铁嘴知道这些下午茶都是那个洋人管家给准备的,每次看到解九和那些洋人谈事喝这些茶吃这些点心一脸享受的时候齐铁嘴都在想管家是不是给他下了毒。有一次解九端着他的杯子喝了一口,皱着眉告诉他这里的茶就这个味道,齐铁嘴想了半天憋出了一句:‘虚伪。’
    三年前日军打到了香港,齐铁嘴是被解九亲自敲晕了带上船的,一觉醒来只有茫茫大海,再到陆地时就只能看到这些白皮肤黄头发的人了。
    除了知道叫大不列颠之外齐铁嘴对这里几乎一无所知。这里的人对他并不算友好,或者说看不起,就连这个管家都从不学习中文,而齐铁嘴也不愿学英语,所以他们之间一直没什么实质性的交流。刚来没多久的时候齐铁嘴总喜欢笑眯眯的跟这个管家说话,说些要是吴老狗听了一定会放狗咬他的话,而管家也只是笑眯眯的听着,基本不太答话,就算回答了齐铁嘴也听不懂。在那段时间里这种鸡同鸭讲的调侃管家是齐铁嘴唯一的娱乐方式,解九看到了也从不阻止。
    为了让齐铁嘴吃的惯,解九家里备了两个厨子,一个是做西餐的本地人,一个是从国内带过来的专门给齐铁嘴做饭的厨子。有一次齐铁嘴看到管家对着那盆炖猪蹄皱起了他本就高耸的眉毛,用那种总在他身后出现的厌恶的表情看着那盆菜。那天吃饭的时候齐铁嘴没有让管家离开,还当着他的面津津有味的啃完了一盆猪蹄。看着管家更苍白的脸色齐铁嘴知道他快要看吐了。齐铁嘴很开心,只是他很快也吐了,撑得。
    其实刚来的时候齐铁嘴有想过偷偷跑回去,但是没跑多远就被抓了回来,是当地的警察抓的他,以为他是小偷。后来解九就让管家看着齐铁嘴,也不会给他钱,这里的人好像也不信卜算,而且就算他们信,齐铁嘴也不会说英语,所以想自己弄钱基本是不可能的。为此齐铁嘴曾与解九大吵了一架,还摔了一只紫砂茶壶,从那以后解九换掉了家里所有的餐具和茶具,除了筷子。
    端起茶杯本想再喝一口,刚闻到那个甜腻的味道齐铁嘴皱了皱眉,放下了茶杯,拿起那本《地理啖蔗录》翻了起来。其实这本书他基本已经能背下来了,或者说他房间书柜里的那些书他基本都能背下来了。这其中有几本是解九带走他的时候顺手拿的,剩下的都是解九后来给他找来的,有些还是孤本。幸好解九知道什么对他重要,那小藤箱和牌位都给他拿上了,要不然在船上估计齐铁嘴就要闹着跳海了。
    刚翻了没两下解九就回来了。齐铁嘴记得他早晨走的时候说晚上可能不回来吃饭,有个重要的饭局要参加,所以他进来的时候齐铁嘴疑惑的抬头看了解九一眼。解九的神色有些慌张,虽然他掩饰的很好可齐铁嘴从他手里信纸的褶皱上看出他有心事,齐铁嘴知道是长沙城出事了。
    当解九说出长沙沦陷的时候齐铁嘴突然有种感觉,他觉得自己还在陨铜幻境里,那种云里雾里轻飘飘的感觉让他没办法接受他听到的一切。哆哆嗦嗦的伸出手端起放在桌上的茶杯,本就八分满的红茶让齐铁嘴又抖出去了两分。解九伸手拿过茶杯迅速放回桌子上,也就剩下半杯茶了。抽过桌子上的餐布递到齐铁嘴手里,齐铁嘴也只是攥着,任由黏腻的茶水渗进长衫,那颜色让他想起了那枚将人炸成肉沫的炸弹。
    ‘老九,’齐铁嘴慢慢回过神,望向解九的方向,等待眼睛一点点聚焦,‘那……’
    不等齐铁嘴说话,解九垂下眼轻轻摇了摇头。长沙城被攻陷了,他不知道谁死了,谁还活着。也或许,都死了。
    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再没有一丁点声音,也没有哪怕一丝最微小的动作。少顷,一阵风吹过,吹落了齐铁嘴手中的餐布,也吹活了两尊雕像一般的人。
    解九慢慢弯下身子去捡掉落在脚边的餐布,还不等他直起身子就听齐铁嘴问:‘老九啊,我的卦准不准啊?’解九坐起身子看了眼齐铁嘴,他的眼睛还看着解九的方向,或许看的一直都不是解九。
    ‘应该是准的,’也不等解九说话,齐铁嘴又低语起来,也不知他到底是说给谁听的,‘不论好的坏的,我的卦总是那么准。你知道吗,在见到佛爷的第一面我就知道他以后定是大富大贵之人,后来我给他算了一卦,他是要长命百岁的。所以,我的卦是准的吧,一定是的。’
    ‘老八。’解九看着自说自话的齐铁嘴忍不住轻喊了他一声。
    ‘老九啊。’齐铁嘴微微扯了下嘴角,扯出一个生涩的自嘲的笑来,‘这么多年,我都快以为自己是个女子了。还是特别水性杨花那种。’
    ‘铁嘴!’解九皱着眉低吼一声,他不允许齐铁嘴这么轻贱自己,哪怕只是说说。可他并没能阻止齐铁嘴继续说下去,像是这几年没能说过的话都要一次说出来。
    ‘六年前一场大火烧没了长沙城,老五把我塞在他那小院里怕我回去,怕我看到家没了受不了。后来打仗了,佛爷就把我留在指挥部,起初我还曾妄想自己有卧龙凤雏之才,’齐铁嘴低头轻笑,嘴角满是苦涩,‘也不过是佛爷觉得那安全。再后来老五送我来找你,在香港的时候你怕我有危险,我那周边几个铺子里都有你的人,你敲晕我前一天晚上我就收拾好了行李,谁知道你竟然这么暴力,一点都不像你。来了这以后你就不让我出这个院子,我知道,虽然我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他们的眼神我看的明白、真切……’
    那天下午齐铁嘴一直在说,一直在说,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个铁嘴直断的齐唠叨。这三年里齐铁嘴的话是越来越少,到后来甚至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有一次他还调侃说若是佛爷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一定会让他改名。
    解九静静的听齐铁嘴自说自话了一下午,他突然有种感觉,他觉得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齐铁嘴。他们总在用自己的办法保护齐铁嘴,但他们都没有想过他要的是不是这些,佛爷是,二爷是,老五是,他也是。只因为齐铁嘴总是那么懂事,他好像永远都知道他们心中所虑,所以他总是在接受,接受他们对齐铁嘴的好,纵容他们一次又一次将自己想给的加注在他身上。而齐铁嘴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让一切变得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后来是管家来问解九晚饭的事才结束了齐铁嘴的单方面的聊天,而且齐铁嘴还破天荒的的说要吃牛排和土豆泥。
    晚饭时齐铁嘴面无表情吃掉了一大块牛排和一份土豆泥,解九什么都没吃,只是在看他。解九还记得齐铁嘴是刚来的时候,吃过一次牛排,只一口齐铁嘴就吐了出来,从此再没沾过,这是第二次。
    往后的日子齐铁嘴开始努力的学习英语,适应他喝不惯的红茶和吃不下的牛排,还有那有些酸涩的红酒。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齐铁嘴已经可以简单的和来趴墙的孩子们说上几句,也知道了他们并不是冲着下午茶的点心来的。
    这日,齐铁嘴正在尝试说服管家,让他给管家看看手相。只听‘砰’的一声,齐铁嘴扭头一看竟然是解九撞了门进来。
    用发油精心搭理过的头发有些凌乱,额头明显的汗珠和他短促的呼吸都体现出他是跑了很长一段路回来的。右手支在膝盖上喘着粗气,左手紧紧抓着一份已经褶皱的不像样的报纸直直的送到齐铁嘴面前。
    齐铁嘴被解九的样子吓了一跳,从小到大他从没见解九如此失态过,赶紧扯过那报纸看了起来。报纸上一整个版面都在说一件事,虽然齐铁嘴还不能熟练的看英文报纸,但是仅从那一个个认识的词语中他看出了一件事,日本投降了。
    捏着报纸,眼睛直勾勾的像是要把报纸盯出洞一样。半晌,在那已经平添了一些细纹的眼角闪出一道晶莹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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