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鸭_

算子（六十一）

    一场大火将长沙城烧的七七八八，也阻拦了些日军前进的脚步。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日军再次进攻这片土地，长沙城里到处是四散逃离的百姓。
    ‘三条。’
    ‘胡啦。谢八爷赏。’
    ‘哎呦喂，你们可真是，连点路费都不留给我。’
    齐铁嘴哭丧着脸把抽屉里所剩无几的钱拿出来递给了霍三娘，此时，头顶响过一阵飞机的轰鸣声。
    这几日日军已经直逼长沙了，佛爷一直在军营准备应战之事。明天齐铁嘴和吴老狗一起离开长沙城，解家是打算去香港发展，霍家也在霍仙姑的带领下准备南迁。二爷组织了今天的牌局是为了给齐铁嘴他们送行，也是因为不知道下次再聚首要到什么时候。
    齐铁嘴从坐下到现在就没赢过一局，来前还跟吴老狗说要赢些路费回去，可现在是把自己准备的路费都搭进去了。哀叹一声，齐铁嘴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符贴在了桌子的两边，眼睛在二爷他们身上绕了一圈就开始打换座位的主意。不知道这三人是不是赢顺手了，没一个同意换位置的，而且那脸上的表情是几乎统一的‘我不在乎钱，但就是想看你输’。齐铁嘴瞬间觉得来前没给自己算一卦是多么错误的行为。就在齐铁嘴默默算着自己兜里还有多少钱的时候佛爷带着张副官从楼下上来了。
    看到佛爷的那一瞬间齐铁嘴直接把牌一推，欢天喜地的跑去了佛爷身边。佛爷看到齐铁嘴这个模样还以为他大杀四方了那，谁知道是被三方大杀了，不想再输就拿自己当挡箭牌来了。几人说说笑笑，仿佛往日的一切恩怨是非都是过眼云烟，早已消散在战火的热浪之中。只是当佛爷说誓死与长沙城共存亡，还让齐铁嘴他们等以后回来了记得给他上柱香时，齐铁嘴赶紧阻止了佛爷，不让他说丧气话。
    曾几何时，佛爷的这番话是齐铁嘴向他要的保证，可真到了这么一天齐铁嘴却听不得他说什么‘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豪言壮志了。
    出了解语楼齐铁嘴回身看了眼站在窗前的解九，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他还不知道吴老狗打算带他去哪，再说去哪对他来说也都一样，所以他只跟几人说等稳定下来了会想办法联系他们。他们之间的离别没有太多的话语，就好像他们只是互相串门子后各自回家，过段时间总还要聚的。
    这一路上齐铁嘴慢悠悠的走着，他并不想记住什么，但却想再看看，多看一眼是一眼吧。等晃到吴府的时候天已经要黑了。
    一进门齐铁嘴就看到吴老狗抱着三寸丁在前厅坐着，桌子上是备好的酒菜。
    ‘正好正好，回来的刚刚好。’齐铁嘴往凳子上一坐，也不用吴老狗招呼，拿起筷子就吃。可吃了没了两口就停了下来，吴老狗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接他话，只看着他，跟他刚进门时一个样子。
    ‘明天就要走了。’吴老狗将三寸丁放在地上，三寸丁一溜烟钻进了后院没了踪影，‘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齐铁嘴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记得，怎么会不记得。
    ‘铁嘴，你说，人真的有来世吗？’吴老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又倒了一杯。
    齐铁嘴摇了摇头:‘谁知道那，就算是有，也记不得这辈子的事了。’
    ‘那，我们会死吗。’放下空空的酒杯吴老狗抬头看了看天，可今天没有月亮，他什么也看不见。
    ‘人都会死，你也好，我也好，都有死的一天。’齐铁嘴伸手拿了吴老狗面前的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端起来抿了一口，嘴角微翘，略带调侃道，‘怎么着，五爷这是怕死了。’
    然而这次吴老狗并没有反驳齐铁嘴，只转过头盯着齐铁嘴的眼睛异常认真的道:‘怕，我怕死的没名没姓，我怕死在外面，落叶不能归根。’
    ‘根？这不是你的根，不是。’齐铁嘴和吴老狗都没再说什么，只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他不知道吴老狗的根到底在哪里，但是齐铁嘴清楚从吴老狗来到长沙城那天他的根就悄悄扎下来了，而他齐铁嘴的根更是埋在那香堂下面。
    齐铁嘴和吴老狗走的时候没有再和谁打招呼，有些话该说的早已经说完了。
    坐在火车车厢里，齐铁嘴是不停的在吃东西，确切的说是从早晨起床到现在就没见他的嘴停下过。小满有些担心齐铁嘴吃坏肚子，吴老狗却说:‘让他吃，你家爷是怕做个饿死鬼。’齐铁嘴也不搭理吴老狗，因为他也腾不出嘴来跟吴老狗说话。等到火车鸣笛就要出发的时候，齐铁嘴终于停下了往嘴里送东西的动作，因为他的手只够捂肚子的。他成功的吃坏了肚子。也不敢耽搁，齐铁嘴抓起帽子就跑出了车厢。
    这是最后一班火车了，现在长沙城里除了佛爷带领的守城部队已经没剩下什么人了。火车缓慢的启动，一点点增加速度，带着那些揣着恐慌和美好希望的人们远去，还有齐铁嘴为数不多的牵挂。齐铁嘴在火车启动的前一刻下了火车，他看着渐渐消失在蒸汽中的庞然大物只希望小满发现自己不见了的时候不要犯傻才好。
    ‘不是尿遁就是屎遁，这么多年也不见你有个长进。’吴老狗突然出现在身后把齐铁嘴吓了一跳，指指吴老狗，又指指那远去的火车，你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吴老狗是也不急，摸了摸怀中的三寸丁玩味的看着齐铁嘴。
    齐铁嘴本以为自己这时候跑下火车，悄悄的回长沙城，等吴老狗发现的时候也不可能再回来找他了，谁知道吴老狗竟然一早就看穿了。再看吴老狗那气定神闲的样子，齐铁嘴知道这人定是一早就打定了主意，可齐铁嘴还是忍不住问:‘老狗，你确定要留下？’
    ‘没办法啊，他们不让我的狗上火车，你也知道，那些都是我的命，我怎么能把自己的命独自留在长沙城那。’吴老狗笑呵呵的看着齐铁嘴，他一早就把那些狗藏了起来，却跟齐铁嘴说他把狗放生了，让他们自生自灭，当时还惹得齐铁嘴一声声惋惜。
    齐铁嘴摇头一乐，得，这是又让吴老狗给诓了。不过齐铁嘴却是开心的，毕竟若自己这次真的是有去无回，估计依吴老狗的性子怕是要内疚一生了。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等到两人赶回长沙城的时候齐铁嘴才发现放不下的不止他们两个人。二爷从始至终就没有离开过，解九竟然也在安排了解老爷和家人离开后偷偷潜回来，用的还是齐铁嘴一样的法子。因为这件事，在往后的日子里齐铁嘴和解九都没少让吴老狗取笑。最让齐铁嘴想不到的是霍三娘竟然也回来了，她只说是为了霍家尽些义务，可他们都明白三娘留下到底为了什么。其实有时候齐铁嘴觉得卸去了当家位置的霍三娘活的比以前更轻松也更真实了。
    在炮火和硝烟中他们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冲锋陷阵也好，疏散百姓也罢，就连吴老狗的那些狗也都被调去搜救伤员了，没有一个闲人。这么近距离的体会到战争的朝不保夕让齐铁嘴想到了小时候看过的那些话本，竟生出些侠骨热血的情怀来。有次还在指挥部里说出了‘执子之手，与子同袍’的话，结果被吴老狗嫌弃了一通。当然，他也没放过嫌弃吴老狗文盲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