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鸭_

算子（五十九）

这章写的我自己有点郁闷（︶︿︶）

………………………………………………………………

    凌晨时分是整座城最安静的时刻，夜与昼的交替让一切都显得黑漆漆的。突然，一架飞机从空中略过，他似乎也没打算过多的停留，却扔下了两枚炸弹。一枚落在了城西的城墙上，在城墙上炸出了一个小口，也惊动了守在城西的士兵和睡在家中的三爷。另一枚倒是会落，正落到一处油坊。一瞬间，火借着油，油供着火，再加上吹来助阵的风，那火打着旋儿的往天上去。风向一转，就将火吹进了附近人家。这火烧的大啊，大到猫在城里各各角落等着号令准备烧城的士兵都看到了，大到长沙城里各各角落都感染了这烫，纷纷呼应。
    齐铁嘴是被第一枚炮弹的爆炸声惊醒的，吓了他一跳。披了件衣服下了床，刚推开卧室门就听到了第二声响动，又是一激灵。
    小满也是被第一声响吓醒的，匆匆忙忙跑到齐铁嘴门口，见自家也正往城西方向看也跟着瞅了一眼:‘爷，这是……’
    齐铁嘴抬手截了小满的话头，心想着日军这就打过来了？怎么这么快。可他也知道仗打起来不会给他多想的时间，忙吩咐道:‘小满，你快去收拾下，带上钱，那些带不走的就不用拿了，我出去看看，一会去九爷那汇合。’
    ‘哎。’小满点头应着，赶忙往齐铁嘴屋里跑。齐铁嘴还没走出几步就让小满给叫住了，‘爷！衣服，衣服穿好。’
    齐铁嘴接了小满递过来的衣服，刚穿上个袖子扭头叫住小满:‘我床头左边第一个抽屉里的东西都带上，记住了。’得了小满的应，齐铁嘴急急忙忙在外跑。
    最近城里正在秘密的疏散百姓，被安排出城的人已经有三分之一。这两枚炮弹打下来倒是没伤到什么人，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第二枚炮弹炸了之后长沙城内到处都开始起火。仿佛那一枚炮弹直接扎进了地下，带着火又扑回了地面。
    齐铁嘴出了香堂就看到大街上已经有百姓跑了出来，有人喊‘着火啦！’有人喊‘日本人打过来啦！’还有人喊着被人群挤散了的亲人的名字。更多的人发出的是惊恐的、愤怒的、痛苦的哀嚎，他们朝着自以为安全的方向拼命的奔跑。
    望着人们跑来的方向，齐铁嘴看到的是片熊熊烈火，他被这远处的火光照得浑身发抖，圆圆的镜片被映的通红。齐铁嘴愣了半晌，突然跑入人群，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用手臂拨开挡在他面前的一个又一个人，曲折而又笔直的朝着一个方向用他最快的速度走去。
    这一路齐铁嘴看到一个又一个、一群又一群的百姓，嘈杂和灼热让整个长沙城都醒了过来。齐铁嘴一直在往前走，一直在往前挤，挤得整个人都闷闷的，一口气堵在胸口，堵的齐铁嘴冷的冒汗。他推开百姓，他推开士兵，他推开张副官，他站在佛爷的面前。
    ‘老八，你……’
    ‘啪！’
    齐铁嘴一巴掌打在了佛爷的脸上，打断了他的话，打断了张副官的阻拦。刚刚还闹哄哄的街口突然安静，只剩大火灼烧木材时噼里啪啦的动静。佛爷被打偏的脸没有马上转过来，他皱了下眉，咬着牙齿深吸一口气，缓慢的转过头看着齐铁嘴，抬手阻止了要上前的张副官:‘副官，你先带人去救火，扑不灭，就先救人。’
    齐铁嘴被佛爷问心无愧的眼神看的由脚底冒出凉气，就像是地下伸出的无数双手紧紧的抓着他的腿，抱着他的腰，拧着他的脑袋让他看着佛爷的眼睛。齐铁嘴喘着粗气、浑身颤粟，他没办法确定这是气的还是冷的。只觉得一盆冷水夹着冰块倒进烧的火热的心里，热的人发闷，冷的人发抖。被烧热了又浇冷了的气固住他的手脚不能动弹，刚才那一巴掌许是他最后的力气了。
    看着双眼通红，牙齿咬得咯吱响，不停的颤抖却不发一声的齐铁嘴，佛爷第一次在心中觉出了愧疚:‘老八，对不起。’佛爷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看了齐铁嘴半晌道:‘我答应的一定会做到，用我的命保证。’
    齐铁嘴闭上眼睛，任自己在冷风热浪中慢慢冷却下来，再睁眼时已经是满眼哀伤。他轻轻摇了摇头，动作虽然不大，却也好似费了些力气，开口轻声道:‘张启山，你不欠我什么。你听听，’齐铁嘴费力的抬起手臂指着长沙城起火的地方，这时火光已经连成了一片，分不清哪里是哪里，‘你听听这火烧着人命的声音，你看看那火苗上站着的人。’
    佛爷的眼光随着齐铁嘴的手臂看过半个长沙城，他听得见，也看得见，但是齐铁嘴不信。齐铁嘴自嘲般一笑，又摇了摇头:‘你听不到，你也看不到，因为你是佛爷，是百无禁忌的张大佛爷！’齐铁嘴越说越激动，他第一次用这样的声音对佛爷低吼，像一头濒临死亡的野兽，绝望、挣扎、无奈，‘但是你记住，你欠他们的。你欠他们一个交代！你欠他们一条命！你欠他们，不是我。’
    此时的齐铁嘴并不能算是完全清醒的，在他的眼中，佛爷现在也不过是红光映照下一个灰蒙蒙的影子。那影子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大，直大到黑暗湮没了自己。
    齐铁嘴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一个身影在自己床边趴着，虽没带眼镜，但自家小满还是认得的。本想开口叫他，可一张嘴便是忍不住的一阵咳。小满听了响动抬头一看，就见齐铁嘴咳的满脸通红，赶紧伸手把人扶起来顺气。等气喘匀了齐铁嘴才张口要喝水。
    这里是吴老狗早年间在城郊弄的一处院子，过去是为了养狗，现在住他们正合适。齐铁嘴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除了吴府的管家就是一些下人了，吴老狗不在，狗也少了许多。听管家的意思，吴老狗是带着那些狗回城里救人去了，二爷也跟着去了。许是这一觉睡得有些久，在院子里呆了没多久齐铁嘴就觉得身子乏，被小满扶着又回了屋。
    晚上，齐铁嘴本想等吴老狗回来问问现在的情况，毕竟他今天在院子里除了能看到零零散散的烟云就没有别的了。只是齐铁嘴等了许久，却等来了解九。
    齐铁嘴没有想到解九竟然会有帮佛爷说话的一天。那天佛爷并没有下令点火，只是凑巧炸弹炸的是一个油坊，瞬间火就起来了。再加上这几天日军离我们越来越近，日本的飞机也越飞越低弄得人心惶惶，那些负责烧城的士兵看到火光后就以为是佛爷给了命令，仓皇之中点了火。先是城西，后来是城南，城东和城北是一起烧起来的。不过好在已经疏散了一部分百姓，再加上大家知道撤离的事早早就打好了包裹，大部分人都逃出来了。现在佛爷正在城中想办法灭火还有救援。
    ‘我，打了他。’齐铁嘴低着头，解九看不到他的表情，而他也确实没什么表情。
    ‘别想这么多，大夫说你心事过重，郁结于胸才会昏迷不醒。不能再胡思乱想了，好好休息吧。’解九伸手给齐铁嘴掖了掖被角，收回手时下意识的推了推眼镜。
    一阵推门的响动打破了两人的寂静，吴老狗快步进来直接坐在床沿，身后的二爷站在床边。吴老狗身上的烟火熏染的味道挺重，下摆处还有块勾破了，破损处还有黑色的木炭刮过的痕迹。
    ‘你可真会偷懒，我们一个个累死累活的，你却在这睡大觉，怎么，睡醒啦？’吴老狗虽是担心，但说话还是如此的不饶人。
    齐铁嘴听后笑了笑，只是勾起的嘴角显得有些无力:‘这么大的火都没把你烤熟了，你皮也太厚了吧。’
    看着齐铁嘴还有些苍白的脸吴老狗也闹不下去了:‘你啊，还是好好歇着吧。’
    见三人要走齐铁嘴说自己想回去看看，吴老狗小声嘀咕了一句:‘看什么看，都烧没了。’让解九一个眼神逼的扭头出去了。解九只说让齐铁嘴好好休息，要回去也要等天亮再说。
    躺在床上齐铁嘴侧头看着窗外的月亮，隐约还能从空气中闻到一股焦糊味，他不知道这味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他知道，烧了三天的火，这城里应该也不剩什么了。反正也睡不着，齐铁嘴慢慢坐了起来，蹑手蹑脚的走到顶箱柜前，拿出里面小满放的一个小藤箱子。齐铁嘴拿了东西又轻轻回了床上，时不时还借着月光看看睡在屋子另一边的小满有没有醒来。
    打开藤箱，里面其实也没多少东西。一柄有些上了锈的金钱剑，一个纹路有些模糊的八卦盘，一副摸的油亮的龟甲，还有一个小漆木匣子。除了那个匣子剩下的东西都是当年他爷爷传给他爹，他爹又给他的。齐铁嘴拿起金钱剑，手指摸索着上面的锈迹，心想着也就只剩下它们了。
    第二天一大早齐铁嘴就起来了，小满醒的时候他已经收拾妥当，只说让小满好好待着，自己去看看就回来。
    齐铁嘴走进城门的时候就呆住了，到处是焚烧过后的残垣断壁，黑压压的一片，连道路都分不清了。齐铁嘴凭着自己的记忆慢慢走回香堂，半路上遇到坐在废墟中休息的佛爷。齐铁嘴看着佛爷坐在一块依稀还能辨认出是块石碾的石头上，抬头也看向他。
    ‘我想，回家看看。’齐铁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从佛爷身旁越过，继续往前走。等到了原先的巷子口时齐铁嘴停了下来，看着面前与别处没有什么不同的残破漆黑。齐铁嘴只站了片刻就抬脚继续往前走，没有几步他停了下来，伸手推了下‘门’，进门，转过‘照壁’，走到‘供案’拜了拜‘祖师爷’，又进了‘后院’站了一会，转身问跟着他的佛爷:‘佛爷，你看到我的蓝点颏没，它是不是飞走了？’
    佛爷没有说话，齐铁嘴也不等人回答又开始走，这次他沿着墙边走，一步，一步。遇到倒塌的砖石他就踩上去，碰到烧坏的房梁他就跨过去，一脚踩滑了差点摔倒，他站直腰，稳了稳身子继续走。齐铁嘴走了一圈，当他的路线在‘后门’处重合时他扭头看向佛爷:‘佛爷，这还是我家吗。’